【编者按】2023年,河南大学历史学科将迎来百年华诞,为追述百年历程,讲好历史故事,抒发母系情怀,传递校友心声,特举办“我的河大历史情缘”主题征文活动,来稿请发至邮箱lishidangban@126.com,邮件主题注明“我的河大历史情缘”,并附200字左右个人简介。欢迎海内外师生、校友及长期关心支持学院事业发展的社会各界朋友踊跃参与,不吝赐稿!
我1979年9月到河南大学读研究生,1982年6月毕业留河大历史系任教,1991年调离河大,其间度过了13个年头。我常对人说,我的根在河大,河南大学历史系是我的精神家园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在那里,我得到了许多像朱先生那样的前辈、老师的关爱与培养,初步摸到治史门径,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和令人难以割舍的情节。
谈起尊敬的朱先生,我自然有很多的话想说。这不仅是因为我曾经做过几年先生的助手,期间和先生来往较多,更主要的是我自入河大求学起,就在多方面得到先生的关怀、提携与帮助,直至今天。
先生在我的心目中,首先是一位忠厚长者。先生对后学的提携,不遗余力,细致入微。我1963年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,1965年参加“四清”工作队,去山西参加近一年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,1968年毕业分配到大庆油田当工人,“文革”前后耽误了十几年,读研究生时已经35岁。入学后,因为我入学考试英语仅得了39.5分,四舍五入才算达到了国家规定的分数线,一位同寝室的师弟曾笑话我是个“准研究生”,我着实有点自卑。先生系东北人,而我大学毕业后在东北工作了十一年,自认是半个老乡,说话时透着亲切感,自然也就随意些。一次在闲聊时,我向先生流露出这种自卑情绪。时任历史系副主任的朱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要说“耽误”,谁没“耽误”?我们这一代人,赶上了“反右派斗争”、“大跃进”、“反右倾拔白旗”、“四清”、“文化大革命”,“耽误”得还少吗?关键是从现在做起,抓紧时间,持之以恒地努力去做。先生的话虽然不多,但对我的激励作用非常大。读研三年,我几乎每天看书到半夜一点,星期天也不休息。2013年秋在开封见到先生,我对先生说:我记住了您当初的教诲,一直在努力,不敢偷懒。先生笑了,表示满意。
先生对我的关心,许多是我事后才悟到的。1981年底,读研究生期间,我正在胡南长沙开学术讨论会。忽然接到系里转来的电话,让我立即去大庆油田搬家。原来系里已经决定调我妻子吕美颐来河大历史系任教。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。原来朱先生及系里其它领导,已经暗地里做了许多工作,办好了一切商调手续,而我因研究生未毕业,此前从来也没有向系领导透露过这尽乎奢望的想法。更令人感动的是,先生从来没有向我谈起此事操作过程“表功”。“爱才如命”,有的人说了,未必做,或未必尽力去做。朱先生口头上没说,却下大气力做了,而且做了也不说,尤其令人钦佩——虽然我也真算不上什么个人才,当时只是个在读的研究生而已。
1982年研究生毕业,我的派遣证上写的是河南省社会科学院。我和导师胡思庸先生一起来到朱先生家,明确向朱先生表示,我哪儿也不去,就留在河大历史系!我说,校系领导和老师对我这么好,我要走,那还是人吗!
留校后,朱先生处处关心我。1985年,组织上任命我为历史系副主任。胡先生对我说,你是当老师的,如果有了行政职务就荒废了学业,将来“狗屁不是”。朱先生则对我语重心长地说,承担了部分行政工作,肯定会占去不少时间,只能是更加勤奋。先生以他自己的经历告诉我,没有好办法,就是晚上少睡点觉,周六周日、节假日,当作“黄金”时间,抽出一大部分时间看书,思考,写作。我把两位先生的话当做“箴言”,在长达六年的兼任行政职务期间,不敢须臾忘却。
1987年,时已任河南大学出版社总编辑有年的朱先生又兼任历史系主任,按组织安排,在朱先生领导下我以副系主任名义主持历史系日常工作。以我德我能,担任这么重的任务,心中惴惴不安,生怕干不好。先生看出了我的心事,两次对我说:“永福,不要怕,大胆工作。干好了是你们的成绩,出了差错你就往我身上推,就说是我让你们这样做的。”听了这句话,我几乎流出了眼泪。先生忠厚长者的风范,在我的心目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。有朱先生的支持和宽容,在系行政工作中,我和同为副主任的马小泉同志、龚留柱同志齐心协力,很少患得患失。
此后数年,作为助手,与先生的合作非常愉快。说是“合作”,那真是“大言不惭”,实际上是先生带着我及留柱、小泉等同志一步步前行,有批评,极少,更多的是循循善诱,指导鼓励。比如先生说,科研能力强的又潜心研究的,你不让他搞研究他也照样做。讲课负责任又讲得好受学生欢迎的,他自然会珍惜自己的声誉,不用你多说。系里的工作总体思路是“无为而治”。 “无为而治”不是说无所作为,是有所不为,是无为而无不为。我们的工作是在可能的条件下,尽量想办法为老师们创造点条件,让他们更安心教书,安心做研究。不要今天一个“点子”,明天一个“章程”,弄得人家心里烦烦的。如今看来,先生的这一“施政方针”,不就是后来党中央领导同志明确提倡的“不折腾”吗?
先生爱惜人才,从另一件事也可以反映出来。一位本科毕业生,当年考上海一所高校的世界史专业的研究生,因分数未达到该校要求,不能录取。一天,我知悉此事,便向先生做了汇报。先生问,他的成绩达到咱学校的要求了吗?我说,达到了,但两校考试科目不一样,怕不好办。先生说,你把学生找来,我们尽量想办法录取到咱们系。当时该生已经整理好了行李,到相国寺去玩了,准备从相国寺回来后即返回老家安阳找工作。我派学生找回该生,面见先生,经过朱先生的斡旋,该生终于被河大历史系世界史专业录取了。如今该生已经成了河大金沙集团1862cc成色的骨干,想他一定会永远铭记朱先生的恩德。
先生廉洁奉公,决不以权谋私,历史系尽人皆知,不用我多说。有件小事一直记在我心里。一次省里主管部门两位同志来系检查工作,我向先生汇报说,这两位同志一直对我系多有帮助,是不是略表心意。先生沉思片刻,说,好吧,但不能从系里公款出钱。这样吧,我有点科研项目费,其中有一项支出是请人抄稿劳务费,你们可以此名义从我的经费中支出一百元。于是我们用这一百元,给那位领导同志买了一条“良友”牌香烟,给另一位年青同志买了几袋奶粉。这种作法合适不合适,姑且不论,先生“安分守己”(忠于职守,严守做人的底线)的为人处事,让人印象深刻,也给我们做出了表率。
在河大历史系与朱先生相处的日子里,由于我的鲁莽和幼稚,有些事做得不一定妥当,有时还使先生处于被动地位,甚至在当时的背景下可能会给先生带来负面影响,但先生从来没怪罪我,埋怨我,这使我至今还心存感激,同时也为此深感不安。
1991年夏,我正式调到郑州大学。因郑大方面我的住房一时尚未安置好,我还没有搬家。一天,中午,有人敲门,我和吕美颐开门一看,是朱先生。先生满头大汗,气喘嘘嘘,口中连说,不好了,不好了。进屋喘了几口气先生才说出了原委。原来,当年我儿子考大学,分数还可以。但他报考的北京某大学前来招生的人拿走档案后,过了三天又退档了,理由是视力不合他们学校临时规定的体检标准。这一下不要紧,耽搁了三天,错过了郑州大学招生时间,郑州大学录取也有困难。郑州大学历史系在辉县百泉招生的史建群同志(先生弟子,时任郑州大学历史系党总支副书记)急忙打电话到朱先生家里(那时系里只有先生家有电话),让朱先生转告我此事。从河大南门外家属院,走到我居住的苹果园教师公寓,这么长的距离,大夏天,晴天,中午,六十四五岁的朱先生,为了我孩子的事竟然跑到我家——当时我家住五楼,没有电梯,其情其景,怎能不令人感动!其实先生完全可以找个人到我家来通知我的。但先生认为事关重大,一定要亲自告诉我。好在后来事情有惊无险,因孩子高考分数超过了郑州大学计算机系的录取线,补录到了郑州大学。我,吕美颐,我的孩子,衷心感谢朱先生。
1991年我调离河南大学后,先生一如既往地关心我们。一次河南省史学会理事会在某地召开,有位与会头头借机“讨伐”我,找了个借口欲将我从学会理事候选人中除名,又是朱先生和高敏先生仗义执言,保留了我的候选人资格。当然,这件事我当时并不在场,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别人告诉我的。朱先生也从未和我谈及此事。
朱先生对我们的关爱、鼓励、保护,我和吕美颐心中有数,不敢忘恩负义。为数不多的两三次与朱先生一同参加学术会议(如陈星聚学术研讨会、官渡之战与中原文化研讨会等),我们毕恭毕敬执弟子礼,予以可能的关照。2013年在开封开会,我将近几年和吕美颐出版的三本书送给与会的朱先生和魏千志老师。朱先生动情地说:“要是胡(思庸)先生能看到你们这些成果,该多么高兴啊!”沉默片刻,又似开玩笑似认真地说:“要是当年我还当系主任,就不会让你们走,因为我要有人给我干事呀!”接着又是沉默。浓浓的师生之情,一切均在不言中。
【作者简介】郑永福,男,1944年11月生,北京市人。1957年9月至1963年6月在北京市第十中学读书,1963年9月至1968年12月在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。1968年12月至1979年8月在大庆油田先后任钳工、中学教师。1979年9月至1982年7月在河南大学历史系读研究生,专业中国近代史。1982年7月至1991年6月,在河南大学历史系任教师。1991年8月至2014年11月在郑州大学历史系任教师。期间,2003-2004、2005-2006年曾任韩国庆星大学客座教授两年。2014年11月退休。